次日。
    观澜城的炊烟比往日稀了一半。
    昨日得粮的事儿,早就將整个观澜城传了个沸沸扬扬。
    城西破庙里,十几个百姓围坐在草堆旁,油灯豆火忽明忽暗,映著一张张蜡黄的脸。
    “听说了吗?昨夜有人从城外捞回了粮食。”
    瘸腿的王老汉压低声音,枯瘦的手指比划著名。
    “就在观澜湖芦苇盪那边,白的糙米,装了满满两麻袋。”
    旁边的李婶猛地抬头,怀里的孩子饿得直哭,她连忙捂住孩子的嘴。
    “真的假的?秦军看得那么紧,怎么可能让粮食进来?”
    “是真的!”
    后生狗剩拍著胸脯,眼里闪著光。
    “我表哥在城墙根巡逻,亲眼看见有人划著名木盆从湖里回来,麻袋沉甸甸的,还掉了几粒米在岸边。”
    人群顿时骚动起来。有人搓著手。
    “要不……咱们今晚也去试试?家里米缸早就见底了,再饿下去孩子都要撑不住了。”
    也有人犹豫。
    “万一有诈呢?秦军要是设了埋伏……”
    王老汉磕掉烟锅灰,狠声道。
    横竖都是饿死,不如去拼一把!秦军这几日只顾著守粮道,湖边怕是鬆懈了。”
    夜色如墨,很快漫过观澜城的城墙。
    秦起站在观锦城的箭楼,望著湖面方向。
    姜雄举著望远镜。
    “秦將军,送粮的船已经到湖心了,按您说的,船头掛了盏红灯笼。”
    秦起点头,指尖敲著箭楼木栏。
    “越冒险,越安全。你想,秦军若认定咱们只会断粮,突然见咱们送粮,定会以为是诱敌之计,反而不敢轻举妄动。”
    他指向波光粼粼的湖面。
    “何况咱们现在將粮食点设置在湖对面。”
    “秦军若是敢出来,这么远的距离肯定害怕埋伏。”
    “但百姓就不一样了,咱们又不会偷袭他们。”
    姜雄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,湖面像铺了层碎银,隱约能看见红灯笼在水上漂著,像颗孤星。
    “你就没想过,可万一百姓不敢来呢?”
    “饿到极致,就没有不敢的事了。”
    秦起声音平静。
    三更刚过,观澜湖岸边突然冒出十几个黑影。
    王老汉带著人推来三艘破木盆,狗剩第一个跳进去,木盆晃得厉害,他却笑得咧开嘴:“叔,您看那红灯笼!”
    这是秦起在第一车粮食中夹杂的纸条暗號。
    为的,就是表现出自己跟老百姓统一战线的决心,拉一波好感的同时。
    还能给他们一种莫名的安全感,毕竟找到组织了嘛!
    眾人七手八脚划著名木盆往湖对岸去,水浪拍打盆沿的声响里,混著压抑的兴奋。
    离红灯笼还有丈远,就见湖边堆著鼓鼓囊囊的麻袋,果然是粮食!
    “快装!快装!”
    王老汉指挥著,糙手抓起糙米往布袋里塞,米粒从指缝漏下来,他都心疼地弯腰去捡。
    就这样,越来越多的人,加入捡粮食的大军。
    秦起这一波放过的三百石粮食,很快就被零元购一空。
    不久后。
    回城的百姓们在西城门被拦住了。
    秦军守將赵虎叉著腰站在城门洞,手里把玩著鞭子。
    都给我站住!搜身!”
    他身后的士兵如狼似虎地围上来,翻查著百姓们的口袋和包裹。
    昨日的事,他们也有所耳闻。
    虽然上头明令禁止私下掠食。
    可眼下秦赵联军,军营的粮食配给都少了一半,饿著肚子,总有几个不要命的。
    王老汉紧紧抱著孙子,把粮袋藏在孙子怀里。
    士兵的手刚摸到孩子后背,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
    士兵厉声喝问,一把扯出粮袋,糙米撒了满地。
    赵虎走过来,一脚踹在王老汉胸口。
    “老东西!敢私藏粮食,活腻歪了?”
    周围的百姓们敢怒不敢言,有人小声嘀咕:“这是我们自己找的粮食……”
    赵虎耳朵尖,听见后眼睛一瞪:“城里的粮食都是军爷的!你们这群刁民吃的喝的都是军爷赏的,还敢私藏?”
    他一把夺过粮袋,扔给身后的士兵。
    “把这老东西带回去,给其他人当个榜样!”
    王老汉被拖走时,孙子哭喊著“爷爷”,围观的百姓里有人红了眼眶。
    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肉里。
    他昨夜也去了老槐树,藏在怀里的粮食还没捂热,就被巡逻的秦军抢走了。
    观澜城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。
    秦起正拿著望远镜观望。
    姜雄站在一旁,接过望远镜,看著镜筒里的景象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    “秦將军,秦军在城门盘查得这么严,百姓的粮食全被抢走了,咱们这粮不是白送了?”
    秦起放下望远镜,目光落在观澜城的方向,嘴角却微微上扬。
    “白送?你看城门口那些百姓的眼神。”
    他顿了顿,指尖指向远处的高坡。
    “走,咱们去那边,视野更好。”
    两人骑马来到城西的高坡上,这里视野开阔,能將观澜城的西城门尽收眼底。
    秦起再次举起望远镜,镜筒里,赵虎正指挥士兵把抢来的粮食装上马车。
    百姓们站在一旁。
    眼神里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。
    “你看。”
    秦起声音平静。
    “秦军越是抢粮,百姓心里的火就越旺。他们守著城门抢,等於把刀子递到咱们手里。”
    他调整焦距,看向城內。
    “昨夜送粮的渔船都安全回来了,百姓们知道粮食在哪,今晚只会来得更多。”
    姜雄凑近望远镜,果然看到几个身影借著房屋的掩护,悄悄往城西挪动。
    他恍然大悟。
    “末將明白了!秦军在城门抢粮,百姓就会绕小路,咱们的粮食反而更容易送进去。”
    “然后秦军在围追堵截,最后逼到百姓无路可走。”
    “最终就会爆发!”
    秦起放下望远镜,微微点头,望著天边的晚霞。
    一眼的深邃。
    正说著,远处传来一阵骚动。
    镜筒里,几个百姓抱著粮食从侧门溜回城,却被巡逻的秦军发现了。
    双方在巷子里拉扯起来,粮食撒了一地,百姓们被打得抱头鼠窜。
    姜雄看得牙痒痒。
    “这群秦军太过分了!”
    秦起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    “快了。等百姓们的怨气攒够了,不用咱们动手,城里自会乱起来。”
    他再次举起望远镜,镜筒里,一个被打趴的百姓挣扎著站起来。
    望著秦军离去的方向,眼神里燃起了一簇火苗。
    暮色渐浓,高坡上的风越来越凉。
    秦起收起望远镜,转身对姜雄道:“传令下去,今晚再送两百石粮到老槐树下,这次让弟兄们多备几个藏粮的地方。”
    “是!”
    姜雄应声。
    心里却暗自佩服。
    秦將军这招以粮激民,看似冒险,实则步步为营。
    司马將军他们怕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!